第42章 请从容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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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花影峰,天师赵天籁随手造就出一座禁制森严的雷池重地,将那天下雷法渊源、脉络说得明明白白,条分缕析,同时辅以术法、图箓,或是言出法随,一篇篇金色的宝诰文字悬空,更是让人历历在目,真真切切。

    在座诸人有此机缘,真是一场货真价实的“闻道”了,人人都觉得大受裨益,受益匪浅,可毕竟是天师所传,哪怕他们修道资质再好,多是自认暂时听懂了七八分,或是五六分。比如道士仙尉的那个徒弟,林飞经就倍感受益匪浅,体会个中三昧,醺然欲醉。

    其中境界最高的青丘狐主,吓了一大跳,天师所说,又岂止是雷法,几近道矣。

    反而是两位听课的,比较异类,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柴芜,她是觉得好像自己的问题更多了。

    而身为落魄山的看门人,仙尉则是觉得豁然开朗,不愧是龙虎山天师,说起道法来,确实厉害,连贫道这等资质的,都能听得一清二楚,许多翻看道书多少年就积攒了多少年、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,终于迎刃而解。

    结束了课业,赵天籁打了个稽首,出了茅屋,请老聋儿将那小姑娘喊到门外后,笑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,有无道号?”

    上五境无疑。还是剑修。这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。

    但是这个孩子,却对雷法好像亦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天人感应。

    柴芜毕恭毕敬回答道:“回天师老爷的话,我叫柴芜,暂无道号。”

    小姑娘很快补了一句,“我干爹是魏羡,我师父叫……谢狗。”

    赵天籁点点头,“能否邀请你一起散步一段山路,比如我们一起从这边走去霁色峰祖师堂?”

    柴芜懵了。

    赵天籁笑道:“先前在课堂上,贫道见你既有种种会心处,也多有心生疑窦的神色,我们可以边走边聊。你如果愿意的话,还可以跟随贫道下山走一遭,比如去到槐黄县城再止步。”

    柴芜说道:“天师,我得跟师父和山主商量商量,行么?”

    赵天籁笑道:“当然可以。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碍于山上规矩,觉得不合适由他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,赵天籁完全可以留在跳鱼山一段时日。

    青丘狐主天然妩媚,施了个万福,“天师,奴婢化名徐娘,道号青丘,籍贯是那落魄山莲藕福地的狐国。今日听闻真传,万幸万幸。”

    对这道士心生亲近,好像传闻就有一头凭借天师印渡过天劫的十尾天狐?

    赵天籁直截了当问道:“道友之所以没有去蛮荒聚拢天下同族,重建青丘,是有了在红尘里边炼心证道、借此重返十四的打算?“

    青丘狐主也不矫饰什么,点点头,“正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赵天籁笑道:“那正好,如今贫道府上,就有两位道友的晚辈,若是道友不介意,贫道可以书信一封寄往龙虎山,与她们说明此事,她们来这边拜访祖师,或是道友以后去龙虎山,都是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青丘狐主说道:“好事呀。”

    一个貂帽少女急哄哄从国师府那边赶来,笑声爽朗,“老赵!”

    赵天籁微笑道:“见过白景道友。”

    每次看到这位剑修,总有耳目一新之感。

    与男女观感无涉,就是一种天地之间有大美的敞亮。

    “我这就带你去见小陌。”

    谢狗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姿势。

    老赵是自己人!

    救过小陌唉。

    赵天籁婉拒道:“贫道不擅饮酒,而且小陌先生如今正值闭关,不宜打搅。”

    谢狗唉了一声,“闭关啥时候不能闭关,喝酒却是需要看心情、赶时候的,放心,我家山主说过,劝酒伤人品,我跟小陌的酒品都是有口皆碑的好,老赵你看情况喝。”

    赵天籁笑道:“这不就劝上了?”

    谢狗一时语噎。

    柴芜大为意外,原来自家师父跟天师这么熟的?

    谢狗伸手按住柴芜的脑袋,单手叉腰,哈哈笑道:“老赵,我这徒弟如何?资质还阔以吧?”

    赵天籁点头道:“年轻一辈里边,柴芜资质之好,是贫道生平仅见。不过越是如此,越需要传道人好好琢磨,用心栽培,竭尽全力护持其道心,终有一日,柴芜既是白景道友的亲传弟子,法脉香火所系,柴芜更是柴芜自己。”

    谢狗嗯嗯嗯,小鸡啄米。

    老赵说话就是文质兼备,有道理,好道理。

    大骊京城。

    陈平安回到国师府,路过容鱼那间“官厅”的时候,让她去拿一份永泰县户房胥吏卞春棠的文档。容鱼虽然讶异,却不会询问缘由。陈平安回到后院书房,宋云间依旧站在树下数桃花。

    先前在白云镖局看见的那把油纸伞,明显带着老聋儿的一份温醇剑意,不知怎么就辗转落到了卞春棠手上。

    容鱼很快取来卷宗,国师府当然不可能储藏这类档案,是她临时从户部那边抽调过来。

    陈平安快速翻阅着档案,这个卞春棠虽然年轻,但是处世老道,尤其精通钱粮,他的户房上司同僚对其评价都不低,在县衙别房的风评也好,唯一的缺点,就是没有功名,大骊朝的清浊之分,虽说没有一般王朝那么界限分明,可这道分水岭,也不是随便就能越过的,最主要的路径,就是军功。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大致有数了,“容鱼,你多跑一趟,顺便将县衙户房现任典吏的考评记录,以及班房鲁庄的履历,也都各拿一份。国师府这边再抄录副本一份留档。”

    容鱼就要转身去抽调档案,只听国师说道:“对了,容鱼,找个合适的理由,将猿蹂栈青玄洞赠予洪正云。不用着急,年底之前办成此事就行。最终让洪正云隐约觉得是县令王涌金,四海武馆魏历,都曾暗中出力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容鱼说道:“青玄洞历史悠久,虽然荒废多年,但是颇多神异,这么多年始终无人入主,朝廷也不敢随便将这处位于龙脉之上的古旧道场,拱手让人,礼部就是担心青玄洞的破土动工,

    大兴土木,会影响到京城的风水。洪正云只是洞府境,压得住吗?”

    陈平安解释道:“青玄洞当然有学问,其气既清且冷,一般道人确实镇不住,别说是洞府境,地仙也未必敢说自己德行配位。不过先前顾璨已经在青玄洞内动过手脚了,之后郑居中也在门口待过片刻,按照山上的说法,就是已经将冷地捂热了。洪正云虽然境界不高,但是德行深厚,本性温醇,在此居止无大碍。回头我还会亲自走一趟青玄洞。”

    容鱼点头道:“我这就去办。总不会让洪正云轻松猜到国师的身份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板着脸说道:“你也不能把事情办得过于天衣无缝,要让洪老哥九疑一信才好,否则游侠曹沫以后还怎么骗酒喝。”

    容鱼忍俊不禁,不好评价什么,她小声说道:“曹编修已经跟翰林院正式递交辞呈,而且退还了一笔俸禄。翰林院那边,不敢擅作主张,如今还在等国师府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之前容鱼思来想去,觉得还是以曹编修称呼曹晴朗较为稳妥。像那在国师府“借宿赶考”的林守一,反而没有这类顾虑,喊林公子或是林仙师都无妨。

    曹晴朗除了是国师的亲传弟子,青萍剑宗的一峰之主,还是当年大骊朝的科举榜眼,一直担任翰林院的修撰官,正七品。

    在崔东山的安排之下,编修曹晴朗这些年属于始终待在在史馆修史编书,翰林院考核一场不缺席,官场察计一场不少,官身不变,不升不降,每月俸禄也不少一文钱。

    先生没有当国师之前,被小师兄用各种理由按在了翰林院这条冷板凳上坐着,其实曹晴朗内心始终别扭,等到先生成为大骊国师,曹晴朗就下定决心,再不能白拿朝廷俸禄,要辞官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有事弟子服其劳嘛。去当个学塾先生挺好的,天底下哪有不好为人师的读书人呢。”

    如今就陈平安这个修道境界,实在是分身乏术,寻常缩地符已经“不堪重负”,毕竟连魏檗想要将跻身武学十一境的陈国师丢到落魄山或是国师府,都已经相当吃力。但是学塾蒙童们的课业不能落下,曹晴朗就继姜尚真之后,当上了村塾的第三位夫子。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你再跟翰林院那边打声招呼,不要擅作主张,按照规矩走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容鱼试探性说道:“准许辞官是题中之义,俸禄是不是就别退了?曹编修虽然没有去翰林院点卯,但是编书一事,是实打实出了力的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揉了揉眉心,“你看着办好了。还有请周海镜喂拳一事,不必跟她客气。”

    容鱼笑道:“周海镜已经跟着曹耕心一起乘船离京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也不意外,笑呵呵道:“如果他们真能走到一块去,也算一双人人艳羡的神仙道侣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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